故人
当天傍晚,穆远一连在瓢泼的大雨里涉行了大半个时辰,雨过入夜,又顶着凉风走了一个多时辰。回到家中头昏体冷,喉头如烧火,擦干身体歇倒在榻上,夜半里便发起高烧来。他的身体一向很好,已有许多年都不曾这样病过。不过这次归乡,自从他踏入城门,波澜横生,诸事劬劳,近日里他又总在放纵耽酒,没什么心思照管自己,病势一来便倾如山倒。
他昏昏沉沉地在床榻上辗转起来,肢体酸沉,头脑昏热,落睡不得,又没有力气下床煎药,便只好听凭虚汗浸湿自己的额颈、内衫,光色绮靡的梦境倒是造访了一个又接着一个。可惜那些梦里并没有他的哥哥,也看不见任何别的什么人,只有敲打着青翠木叶的无尽雨声,木叶外永无晴日的雨湖,雨湖上烟霏环匝的青山,青山脚边的白鹭、山巅之上的白塔,七瓣的海棠,六尾的鲤鱼,五色的风。
他不知这一觉自己究竟睡了多久,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活在哪一个世上。他只记得自己在雨声荒芜的湖山中漫无目的地徘徊,雨滴沾不上他的衣衫,他似乎也渐渐遗失了自己的时间。直到不知是哪一日,山林间似乎迎来了啄木的禽鸟,坚硬的长喙敲打着树干,往雨湖里掉下一串又一串空远的剥啄。他正恍惚欲寻,那剥啄之声却又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则是吱呀扭转的噪响,仿佛禽鸟正将长喙奋力钻进深窄的蛀孔。层叠的峰峦外旋即飘来了一个清越而亲切的人声,仿佛是天上的仙人在向他传音一般:“小远,在家吗?我进来咯?”
穆远闻声抬头,往茫茫的雨云中眺望过去,不见任何行迹、人影,却隐约觉得那个声音的主人自己应当识得才对。他又在湖山的烟雨中徘徊了片刻,直待敲扣之声就在他咫尺之外的房门上笃笃响起,他才蓦地惊醒,意识到方才的剥啄和扭转并非来自山间,而是小院的门扉;呼唤他的并非天上的仙人,而是他的长辈顾清洛。
照透纸窗的光线澄静而清明。穆远勉力从床榻上支起身来,揉了揉昏胀的额角,在衾被里翻找出被他推到墙根去的外衣,披在肩上,慢慢挪坐到榻边。先前的高烧似乎已略有消退,他的四肢仍旧浮软无力,却已不似初时那样酸痛颤栗,令人难眠。他试着从床榻边撑身下地,不料身体才刚刚离开床板,双膝一软,便又重新跌坐回去,震得他双目昏黑,胸腔之中心脏急颤如鼓。或许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,身体虚弱吧,他想。他在床边缓了缓神,待视野恢复清晰,才又攀住床栏、借着墙壁,将自己的身体慢慢扯到门口;开门时被大亮的天光晃了眼,不自觉倒退半步,险些又一次坐跌下去。
顾清洛果然早已等在了他的门前。见此情形,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拽正回来,抬手探上他的额头,又粗粗切过他的腕脉,不由得深深叹气:“我才刚刚回来,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?”
“顾姨。”穆远垂下眼眸,动了动干结的唇瓣,低声应道。
顾清洛无奈点了点头。老实说,这小子会将自己弄成眼前这副狼狈的样子,她也不是全没料到。就算穆岑再任性,那也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哥哥,年纪轻轻,又去得如此遽然,小孩对兄长的那些个纤细心思,她多少也都看得出来。更何况这些年,这小子的个头虽然长了不少,如今到底也才十八有余,历此变故,她亦不忍多说重话,便将语调放柔下来,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边:“难为你了。
“我知你看重阿岑,心里难过,可也总不好拿自己的身体来出气。你说说,你这都病了多久了?”
穆远沉默了半晌,轻轻摇头:“我也不知。”
顾清洛看着他憔悴颓丧的神容,张了张口,又生生将溜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,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好顺势叹了口气,回身朝院外大喊:“阿容!到医馆去请个大夫,说治风寒,回来时再带点清淡温和的吃食。”
“好嘞!”被唤作阿容的人隔着门扉,答应得很爽快,“当家的要汤饼还是要发糕?”
顾清洛遂道:“要能吃饱的!”
车马离去之后,顾清洛便扶着他回了房间,陪他在床边小坐歇息。直到大夫替他诊治完毕,食物和药汤都已备好,那人简直是强迫他在自己面前把所有东西都一点点吞进腹中,才终于满意离开,手段之粗暴,简直像在处置一个不知自理的笨拙小孩,弄得穆远愧怍不已。也是从这天起,那位唤作“阿容”的佣工便依照顾清洛的吩咐,每日造访他家,前来探望、打点——据顾清洛说,这算是监督他好好治病。而这一次,穆远也的确栽了个大跟头,高烧退了又起,反反复复,总不见好,涩苦的药汤喝麻了嘴,一连熬了六七日,病况才总算稍稍稳定,不再摄人,只剩些徘徊不去的低热。
一个闷热的午后,就在阿容从他家离去后不久,院门上却又响起了几声轻叩。穆远心道是阿容在此处遗漏了什么东西,便没有多问,只是穿过小院,径直替那人打开了门扉。
“啊。”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叹。
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这门开得会如此直接,正举着右手,指节勾屈,似乎还准备在门板上再敲一次。
青衣如水,颈项如玉。不是阿容。
穆远慢慢地抬起了眼眸。
他的目光扫过那人水磨玉砌的脖颈、唇瓣、鼻梁,终于避无可避地对上了那一双幽光璨然的琥珀色眸子。那一刻,穆远忽然觉得,这个荒唐的世界,果真是他的一场梦也说不定。
苏崝。
在这样的情境下久别重逢,门里门外的两方却似乎都没有太多的诧异。对面的人收回了悬抬的手,仍如初见时那样浅笑着,向着他施礼欠身:“久违了,先生。请问,穆先生在家吗?”
穆远轻轻摇头:“家兄前些日子过世了。”
那人遂又柔声问:“那能带我去看看他吗?”
依照这样的反应,想来市井传言,那人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吧,穆远木然想。今日他并无要事,因病在家中困闷多时,也有些呆不下去。人既有求,他便向那人点了点头,道声“稍待”,遂暂掩院门、回到屋中略作打点。整顿完毕,他带着那人转出小巷,正欲往凌秋门外出发,却忽听那人道:“在此之前,可以请先生先带我去一趟酒铺吗?”
穆远静默片刻,仍旧只点了点头。他领着那人稍绕些路,造访了他所知闻的、宣州城内最好的酒家。进门之后,他退到一边,静静地落在那人身后,看那人在琳琅纷繁的窖藏中仔细挑选,最终挑出一坛馥郁的桂花陈酿。整个过程他始终不置一词,直待那人意欲取酒结账,才忽而轻轻开口:“他不喝酒。”
“所以呢?”那人只是笑了笑,“先生从前不也不喝吗?”
被那人这样一问,穆远一时竟也有些语塞。其实这些日子他被迫在家休养,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先前还在山上酗酒。他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出卖了他——或许是外衫上他没留意的轻微酒气,又或许是酒铺掌柜亲切的神容。不过的确,今时不同往日,生者如是,死者亦如何不是。
出了凌秋门之后,上山的道路仍有很长。他们在路边静默地走着,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,头顶层云积聚,本就不甚明朗的天色也开始愈转愈阴。走到孤南山脚下的时候,山雨欲来,木叶作响,山林之中的鹧鸪与鸠鸟跳叫纷繁。
“快些上山吧。”那人轻轻道。
他们在山道上一前一后地攀援而上。穆远领在前头,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。大约是因为旧病未好,今日在外又受了太多的凉风,他的整个头脑都开始像被磨轮碾过一样止不住地胀痛起来。好不容易走到穆岑坟前,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、险些跌倒,便伸手扶住近旁的林木,挪身到树荫之下,倚树静立,不与别事,只是枯看着那人向他的哥哥举酒祝祭。那人揭去酒封,将芬芳甘甜的桂花酒酿倾入杯中,自己饮尽了一杯,又揽起广袖,在哥哥的坟前也酹下一杯。
酒杯倒悬,杯中的酒往土中滴尽了,那人遂展开双臂,平举于肩,朗声诵道:“覆土勿使厚,生树勿使密。万古与千秋,长令见天日!”
山风吹得急凛,鼓满了那人的袍袖。
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一幅风流的图画。穆远忽然想,若是从前,自己大约不可能不为之赞叹心驰。然而此刻,他却只是低低垂落了眼眸,没有说话。
心神迷蒙间,他忽听那人轻声道:“原来他叫岑。”
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,抬起头,见那人正静静打量着坟前的石碑,明白过来那句话的意思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不知道?”
那人伸手将碑顶的尘滓与落叶轻轻拂去:“聚散无由,何必知道。”
“你是他的什么人?”
那人道:“情人。”
林木间的风涛呼啸了许久。风势稍减时,穆远才复又开口:“你叫苏崝。”
谁知那人却是摇了摇头:“苏青。我投于当朝五皇子门下,被家中亲长逐出家门。此辈子弟皆从山字,我自然不好再忝列其中。”
听了这话,穆远不免在心底冷笑了一声:真不知又是哪来的什么多事文人世家。
他切回话头,继续道:“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?”
那人遂转身向他,青色的襟袍在山风之中猎猎扬动:“那么他是怎么死的?”
于是枝枝脉脉、事无巨细,穆远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向那人转述了一遍,包括穆岑的死因,包括那枚被他误藏的鱼符,却仍旧隐藏了一些关于鱼符去向的细节。
那人听罢,沉默良久,最终也只说了四个字:“原来如此。”
穆远忽地便惨笑起来。
苏青抬眸看了他一眼,没多理会,只是向外走出两步,仰首望向木叶之外阴沉的天空:“照此天色,不久便有大雨将至。这附近有什么避雨的地方吗?”
“等等……”穆远见那人顾左右而言它、似欲离去,即刻上前一步,想要将那人拉住。不想自己的身体太过虚乏,离开了树干的撑持,脚下一个趔趄,整个人便不争气地倒进了那人的怀中。他感到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额头,遂听那人在他耳边轻叹道:“啊呀。你病了?”
“无碍。”他尚且不肯服软,攀住那人的臂膀,挣动着试图直起身来,却被那人的手臂穿过腋下,一把架起了他的身体:“别动。有什么话稍后再说,眼下需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才好。”
穆远原本还想再作挣扎,无奈身上高热正盛,四肢疲软,便只好认命般地由那人扛架着。思忖过后,他轻轻喘息道:“沿着这条山道往上……分叉处右拐,再左拐,有一座废庙……应当是离此处最近的遮挡。”
那座废庙,曾经亦是他上山游玩的钟爱之处。
风色转急,苏青遂依照他的指引,穿木寻路,尽快架着他入了小庙的门槛。而当那人堪堪就着佛台将他在蒲团上安置妥当,门外的雨点便如同泼珠一般纷纷扬扬地跳砸下来。
废庙废了多年,壁瓦失修,处处漏雨,所幸他们周身还算留了一片干爽的空地。那人绕开屋瓦间滴坠的雨线,从小庙的地面上汇拾了一些曩时旅人未及燃尽的干柴,掏出火折,点亮起来。破旧阴湿的小庙中终于有了些暖意,那人环顾了一圈,遂也回到他的身边,在佛台跟前靠坐下来。
燃烧的干柴发出噼啪的爆裂之声。身后木制的佛像倾圮了一半,断裂之处的木刺参差裸露,锐利如群峰。拈花的佛手从造像上脱裂下来,躺在他的手边,莲瓣残折,丰润的手指也已渐渐被虫蚁侵蚀腐败。他记得自己少时上山游玩,最初找见这座小庙时,庙中的香火才断不久,神台上的佛像虽落了轻灰,却仍旧慈眉善目、雕工清细。打过蜡漆的木料在日色中显得温柔而静稳,仿佛可以伫立千年,遍观人世之兴谢。树木被人砍倒,雕琢成一座又一座看似不朽的作品。然而不论多么美丽的事物,一旦失去生命、卷入枯荣,总是逃脱不了摧败的命运。
人也一样。
哪怕覆土不厚、伐木刈草,会管用吗?
不论再做什么,他所爱重的人也再不会、再不会回来了。
“方才你是想说些什么吗?”苏青坐在他的身旁,正拿一根长枝挑拨着柴火。问话的声音不大,几乎要被庙中轰鸣的雨声淹没。
想说什么?穆远已经不记得了。或许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,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将那人轻易放走。
他站起身,绕到那人盘屈的双腿前,垂首俯视着对方。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秾艳非常,泛着些淡淡的疑惑,却仍旧风韵不减,一如他曾在那人身前见过的海棠花枝。
也是一件这样美丽的事物。
他在那人的面前慢慢跪低,手指撑住地面,另一手攥起那人身前的襟领,一字一字道:“把你们曾经对我哥哥做过的事,全都对我做一遍。”
他说话时,苏青正垂眸盯着他的手,似乎一下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,怔愣了片刻,才忽地轻笑起来。笑过了,那人重新抬起眼眸,眸中神色轻巧,看起来竟有些兴味盎然:“小穆先生,有些事你可能弄错了。我才是躺着的那个,做事的是你哥哥。”
啊,是这样吗?
可就算是这样,又能代表什么呢?
穆远望着那人,眼睛渐渐被哀茫的迷雾遮蔽起来,攥住那人衣襟的指节微微颤抖,却始终不肯放开。
苏青的语调也难免带上了一丝讥诮:“怎么,还是想试一试吗?”
穆远仍旧没有答话。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。
不知是不是因为复发的高热,他的意识再一次混沌起来,身体和脑子都僵滞在原地,一时间动弹不得。不过这一次,还毋需等待他来亲自决定,那人便已从佛台前撑坐起身,伸手环住他的后颈,眉眼低垂,颈项微仰,如玉的五官轻轻凑近,落吻在他颤若弦丝的唇边。
凉软的肌肤触上他略显苍白的下唇,像是零落的花瓣沾上春日的水面。
那人的动作轻柔得甚至让他意外,一双唇瓣在他的唇边蠕动吮吻,细细浸湿他唇表上每一缕干涩的裂隙,湿软的舌尖如同贝肉,舒卷触碰,令他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,轻轻勾蜷起撑在地上的手指。他的胸腔中一瞬间便荡起了一圈又一圈酸涩的涟漪,未消片刻,便又回想起从前某次被宽容相待的僭越,不自觉便想着要退缩身体。可惜那人的手早已稳稳地捧住了他的耳根,掌根抵在颌骨之末,将他的面颊微微撬起、锁在原地,直叫他进退而不能。他感到那人的舌尖不断地在他的唇齿间游荡转圜,迟疑片刻,终于也慢慢凑近脖颈,像是一只啄花的雀鸟一般,试探着回应起来。
在他的允许之下,那人的舌茎渡入了他的齿关,缠逗过最为柔软的尖处,继续往他的舌瓣下钻拱、挑弄。他便也学着那人的样子,越过对方的齿墙,远远地顶起暖腔内深植的茎根。唇舌鼓涌,唾液丰盛,鼻腔间呼出的热气在狭小的空间内拂荡冲撞,穆远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擂动如鼓。
原来这才是吻吗?
这一厢他犹自沉醉其中,苏青的另一只手却已悄然滑至他的腰侧,不动声色地解去了他腰间的衣带。那人的指节很冷,落在他的性器上,好似春云中落下的淅沥的小雪。施施然在他的性器上夹按时,便让人想起中夜那哀切飘渺的琴音。弹琴的手指在他的性器上揉捏鼓弄,弹奏着血肉制成的乐器,肉隙间渐渐渗出点点清泪,又被那人勾起指节轻轻抹去。
乘着这样迷离的悸动,穆远遂也一点一点地向那人倾身贴近,手指挑开对方颈边熨帖的衣领,游弋到前胸的肌肤上,像是团弄着一枚柔软的胭脂,团弄起那人左胸前那一颗圆融的乳首。他知道他的指节边正盛开着一片妖柔的海棠花丛,如今衣衫遮覆,风光深掩,可是他仍旧知道它就在那里。他听见那人萦绕在他唇边的、低低的喘息,于是他收回手,搂住那人的腰肢,也将那人青色的衣带缓缓抽去。
红玉一般的性器微微昂起,裸露在他眼前,琥珀色的眼眸融化如铄金。那人轻轻扫开脚踝边堆积的裤料,靠倒在身后的佛台上,雪白的长腿分张开,任凭他的双手在长挺的性器上揉捏抚按。
“靠近些。”他听见那人轻声喘息着。
于是穆远听话地向前挪了挪。那人遂踮起脚尖,将自己的双腿朝身后高高蜷起,耸起两座玉山。他看见微凉的指节勾过他的手腕,引着他的指尖一路向下,摩挲过隐蔽之处纤细的肌肤,触上那几乎与他的小腹相贴附的,温热、隐秘而翕动的穴口。
鲜活的躯体,鲜活的穴口。
一双手臂环搂住了他的脊背,柔软的双唇再一次吮吻起他的唇齿,令他的心绪也渐渐燥热起来。穆远迎接着这场热烈的拥吻,一手扶住那人的腿根,另一手则在那人的穴口边摩按抚转,食指钻顶,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推入了那只箍紧的穴眼。穴眼之内温暖而湿润,裹住指尖的肉壁也像是柔软的舌头,一下一下吮吸着他的手指;二人的身体靠得很近,他的性器便也与那人的性器依偎到一处,随着他手下的动作而轻轻地相互摩挲。
穆远从不曾真的经历什么情事,操弄的手法尚不免有些笨拙,一根手指在那人穴道内推拨了半晌,机巧几乎用尽,才好不容易往指边又浅浅挤进了一根,正为此费心努力,脊背上的手却忽然松脱了一只,再一次探入他的身前。那人的指节凉冷,搓压促烈,挑弄起他正怕碰触的茎头,惹得他周身一颤,禁不住将手指从那人的身下滑脱开去,撑拄在地面上,迷离地喘息起来。性器被那人轻轻压下,划过隐处隆鼓的肌肤,抵在微微翕张的穴口上,像是描眉一般,划起小圈,将茎头边垂渗的清液往褶皱的肌肤上浅浅涂开。而那清液只是从他的肉缝中愈渗愈多,涂抹不尽,有些顺着肉茎的背面滑落下去,滑过壁表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脉,滴在那人削长的指节边。
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:“进来吧。”
穆远伸手搂上那人的后颈,手指扶住性器,慢慢前顶,试图将挺立的肉茎送入那人的穴口,却理所当然地被挡在了体外。试了几次,仍是如此。于是焦灼迷离间,他倾低身体,探前指尖,将那人窄紧的穴口又往四外掰了一掰。随后他的膝弯微抬,腰臀用力,乘着身体的蛮劲,竟是将那膨硬的性器几乎一下顶入了对方本该犹待舒展的后庭。
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嘶痛。穆远感到怀中的躯体猛地颤栗了一下,脑海中断现了片刻的空白,刹那间心下惊明,才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性器方才都做了些什么。
苍天啊……
“对不起,先生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好似大梦初醒一般,他的胸腔中骤然崩泻出一股排山倒海的羞恨,一下撒开了搂住那人的手臂,口中止不住地胡乱道歉起来。少年书生的耳尖红得滴血,仓皇地挣动身体,撑起膝弯,又想要抽脱性器、从那人的身边远远逃开。可是苏青的手臂牢牢地箍在他的腰肢上,另一手托住他的臀瓣、指腹嵌进臀肉里,分明看似没用多少气力,那样的圈揽却牢固得惊人,竟再一次叫他生生逃退无路。他的性器不得已停留在那人的身体中,正为此自愧难当,却见那人歪过脑袋,将唇瓣极之温柔地贴上了他的侧颈。那人一路吮吻上去,为他的肌肤留下一小串黏腻的湿迹,鼻息在他的耳侧低低喷洒,一下一下吹扰着耳廓上细软的绒毛。忽然间,他感到那人的牙齿咬住了他凉软的耳垂,舌尖轻舐,随后柔和地向下拽了拽,仿佛是一种亲密的鼓舞。温暖而翕动的穴壁将他鼓胀的性器紧紧蜷裹,身体散发的香气陌生、隐秘而低绵。
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呜咽之声从堵塞的喉头滚溢而出,冲破齿关,转成嚎啕,在雨夜嘈杂的破庙之中连声回荡。穆远的腰身开始慢慢挺动,愈挺愈快,胯骨拍击着那人的臀肉,一边动作一边哭嚎,鼻涕眼泪流到一处,雨花一样打湿了那人的衿领。他的双臂环搂住那人颀长而温暖的躯体,紧紧地往怀中收合起来,像是怀抱着一颗珍宝,再也没有放开。连日来辛苦拉扯的自持在此刻尽数崩散如溃堤,他再也提不起一丝抗拒的气力,仿佛一只刚被人从陷阱里捡回来的小刺猬,垂委下一身的软刺,颤栗着往饲主怀里钻拱来,钻拱去。
门外的风涛将谢落的枯叶连同雨滴一道扫进了破庙。许久之后,黏稠的浊液终于从他的身体中倾泄而出。他的长发悉数往肩侧散落,整个人疲惫地瘫软下去,挂靠在那人身前,意识渐渐模糊,竟就这样在那人不甚宽广的怀抱里迷蒙地睡去。湿漉漉的脑袋搁在那人的颈项边,犹自抽动着鼻翼,低低地啜泣着:“哥……”
“呜呜……”
“哥…………”
恍惚之间,他依稀听见有人在他的耳侧轻笑了一声,像是春日的飞花一般,渺远而绮丽,即刻却又消散在凉冷的夜风里,似乎不过是他迷乱的脑子为他杜撰的一个错觉。他仍旧不肯放开自己的手臂,拥着那人,仿佛拥着一根水上的浮木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后心,如同一只蝴蝶落到颤抖的花枝上,栖停了片刻,却是隔着他的衣衫,轻柔而缓慢地拍抚起他窸动的脊背来。